夕陽斂收了最後的光彩,讓天空從幽遠的墨藍化成濃重的漆黑。
還望得見,在那不遠的紅山上,
布達拉宮的白牆剛被投上通明的燈火,人們在噴泉廣場上嘻鬧。
你緩步走進了八廓街,回到大昭寺,回到祂的跟前。
年輕的婦人,帶著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到廣場前行禮。
小女孩腳步不穩的仆倒在青石磚上,引起路人們無限的愛憐。
隔著那道厚重的寺門,你在心中觀想著最後的禮拜。
拉薩的夜晚,也就漸漸深了。
<回到拉薩>
告別納木措後,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。
匆匆在當雄用過午餐後,車子就循著來時的青藏公路,直奔回拉薩。
快要到羊八井時,山邊的烏雲開始越聚越厚,最後下起了傾盆大雨。
這是你在西藏遇到的第一場雨。
卻彷彿是因明日的離去而來的餞別。
經過路上最後一個檢查站時,車子被攔截了下來。
原來,我們的司機小劉把旅途時戳卡給弄不見。這下可有得忙了。
司機拿起手機,電話一通一通打。
檢查站裡的人員也沒閒著,聯絡上之前的幾個哨站講個不停。
虧得如此,我們在等待的時間裡,遇見了一隊要前往拉薩朝聖的阿尼們。
阿尼們是四人組成的小隊伍。當中的一位負責推著裝載行囊的板車,
其餘三位阿尼,則是以三步磕一長頭的方式,進行五體投地的虔誠禮拜。
碰巧,在我們的車子無法前行之時,她們的隊伍也進了路旁的小商店裡休息。
在劉導居中的介紹下,我們才得知她們是屬於紅教寧瑪派的。
<阿尼們的行囊,青藏公路>
阿尼們脫去原本套在手上,看起來傷痕累累的鐵製護具,
告訴我們那護板上的三塊鐵條,在這一路上已不知被磨平過多少次。
現在板上的條子,是在經過當雄時剛剛重新焊上的。
趁著阿尼們在店旁休息的短暫期間,同行的旅伴們也紛紛拿出身邊的食糧,
堆放在她們的拖板車上,透過微薄的佈施來略盡點心意。
<劉導展示著阿尼們的護具,青藏公路>
<磕著長頭的隊伍,直往拉薩,青藏公路>
<聖城的夜晚>
接連著兩個晚上,一回到拉薩的旅館,你就想往八廓街的唐卡畫坊跑去。
這天,我們所住宿天樹花園酒店的庭園裡,正巧有人在舉辦婚禮。
藏人們圍成一圈歡舞著,快樂的歌聲響徹了整條巷弄。
幾個年輕的小伙子看到我們要出巷口,開玩笑的抓起一把糌粑粉就要往身上丟來。
拿著相機的關係,我們急忙往旁邊跳開,惹得周圍跳舞的其它藏人朋友哈哈大笑。
原本是要跟著團員們一起,好好享用在拉薩的最後一頓大餐,
但回城的時間晚了,怕八廓的店家關門,只好脫隊和思兩個人自己打溜過去。
用餐的地點離八廓有點遠,叫了計程車。
拉薩的計程車計費方式,原本是市內十塊錢的均一價。
但因為近年來遊客的數量增多,開始有了按里程計價的趨勢。
通常在白天搭車時,還是以十元做為起價,超過5公里後,每公里加收兩塊錢。
如果是在凌晨到早上七點前搭車,起價及每公里加價則各加收一成的費用。
昨夜從八廓搭車回飯店時,因為遇到的漢族司機人很好,一路上有說有笑。
他在車上講了一句 : 「在拉薩開車七年多,沒人像你們似的把路名說得那麼清楚。」
當時只覺得奇怪,搭車不是都要把目的地和路線說仔細嗎 ?
第二天,果然就吃到苦頭了 。
我們從餐廳附近上了一位藏人開的車,很直覺的從口中說出 :
「請到藏醫院路及北京中路口。」
司機點了點頭,表示沒問題後,就出發了。
你看見大昭寺前的宇拓路從身邊經過,過了布達拉宮後,才開始覺得有點奇怪。
怎麼過了北京中路沒轉進去,反倒從林廓北路走到色拉南路裡去 ?
再往前一點就是色拉中路,那不是回到我們住的天樹花園酒店嗎 ?
你詢問了一下開車的藏人司機,他卻轉過頭來說 : 「你不是要到藏醫院嗎 ?」
好吧,就算是藏醫院也好,不是直接開到娘熱路上就好了嗎 ?
知道被當成不識路的外地人後,你改了說法 : 「我們要到八廓附近的藏醫院路。」
那位司機口中一邊埋怨,一面把車子轉向開回林廓北路,並在小昭寺路前停了下來說 :
「從這裡走進去,沒幾分鐘很近的。」
這下真是把我們當成白癡耍,誰都知道,要從小昭寺走到大昭寺得要個十來分鐘。
暮色漸濃,你們兩個實在也不想再穿過昏暗的小昭寺路。
一陣僵持後,司機無言地開回了最初指定的地點,擺明了路線從一開始就沒被聽錯。
到達藏醫院路口時,藏人司機竟然向我們要討十五元的車資,說是繞路加價。
真是夠了。雖然這樣繞來繞去的玩弄我們,但路程根本沒有超過五公里。
原本以為純樸的藏人,竟然也可以厚顏到如此程度。
看了看錶,這一來一回擔誤了太多時間,昨天那家唐卡畫坊不知道關了門沒有,
你和思都想趕著再請一幅觀音菩薩的唐卡回家呢。
完全沒有再跟這位司機交涉下去的情緒。
從口袋中掏出應付的十元車資,剛巧有兩張一元的紙鈔跟著被挾了出來。
你對司機說 : 「就這麼十二元,沒有多的。」
甩上車門離開後,心想這大概是拉薩在你臨走之前,教導你的最後一課。
各民族間,原是沒有絕對的好與壞。只有不正確的過度期待,讓人受了愚癡的痛苦。
藏人也好,漢人也罷,無論是外來文化的影響,或是人性中本有的脆弱,
善、惡之業的道路都是自己選擇的,最終也只能由自己來承擔一切。
(藏醫院路上的小店,八廓街巷弄)
快晚上九點了,八廓街附近還是人來人往。
沒進去藏漂們喜愛的矮房子酒吧,卻走進溫暖、寧靜的古修哪書坊。
「古修哪」,在藏語裡共有三種含意。
第一層意思是在古代對喇嘛們的尊稱,有著賢者、上士的味道。
第二層是在藏文經典裡的辭語 : 「古代的修行者,你在哪兒呀 ? 」
最後一種,也就是漢文直譯中「請進來坐」的意思。
聽說,在拉薩市裡總共開了三間古修哪書屋
我們沉浸在小屋裡,濃濃的書卷氣息。
架上擺放的,大多是滿載西藏風情,或是與藏地人文直接關係的書籍。
無法在這裡坐上整天,好好的品味每一本書,但總可以帶回家細讀罷。
雖然,那本西藏唐卡大全看來有如石磚般的沉重,而且還不知道放不放得進行李箱呢。
決定了之後,親切的店員幫我們跑到倉庫裡,看看還有沒有新品存貨。
十幾分鐘後,她從倉房裡捧出另外一塊石磚般的書說 : 「就剩這些了。」
我們微帶歉意地選了剛開始看到的那本,心裡有著滿滿的幸福感。
(古修哪書坊,八廓街巷弄)
剛走到嘛呢唐卡藝術工作室門口,就被年輕的店長認了出來。
在八廓街的周圍,有很多像這樣現場製作唐卡的店家,
但各家畫風有別,製畫的嚴謹程度也略有不同,但總離傳統中要淨身頌經的做法很遠了。
身為店長的普布次仁,才三十來歲,卻已經有將近二十年的畫齡。
他的師傅曾畫過藏地許多大寺院的佛像壁畫,而他自十五歲起就開始從師學習。
昨夜,我們來請走一幅金剛經時,門口還窩聚著一群學畫的年輕人。
今天人群不在,店內就顯得寬敞了許多,有了莊重、寧靜的氛圍。
店裡改變的,還有昨夜牆上見到一尊充滿慈愛的白度母唐卡,已被請走消失了,
原處換上一尊莊嚴的強巴佛黑唐卡。
由於店裡人少,我們就跟著店長細細的欣賞店內的作品,
一邊向他討教藏地傳統的唐卡畫法,與顏料的配製方式。
在廊道的深處有個小間,裡面存放著一些工法較細膩,或是有被特殊處理過的唐卡。
所謂的特殊處理,就是為新繪的唐卡加上一些歷史的痕跡,以應海外客戶們的需求。
只是,這樣處理過的唐卡還有沒有原本存在的意義,還能不能稱作唐卡 ?
或是單純的只是上面有著佛陀形象的高級藝術品呢 ?
剛學著畫佛像的思說 : 「能把佛菩薩美好的訊息傳遞出去,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你打從心底認同,但還是朝一旁沒被加工過的作品找去。
原因只有一個,不投緣。
終於,在成疊的唐卡堆裡找到了一幅四臂觀音。
菩薩那端莊自在的容顏上,有著充滿智慧與慈悲的雙眼,深深地打動了我們的心。
問了價錢,果然超出了身邊的預算。
不得已的情況下,只好跟店長講價。
向來只使用現金的我們,最後還動用到信用卡,這才將菩薩請了回家。
(黑底描金的彌勒佛,嘛呢唐卡藝術工作室)
(繪製唐卡用的天然顏料,嘛呢唐卡藝術工作室)
雖然在高原上的夜來得晚,但等你走回大昭寺廣場時,
晚霞早已剩下抹在天邊上的微暈藍光,像是唐卡顏料中的佛青。
一個藏族的小乞兒,從你離開唐卡作坊後,就一路跟隨著身邊。
好幾次,你翻出空空如也的口袋跟他說沒東西了,但顯然一點用處也沒有。
糾纏了幾分鐘,旁邊突然出現一位像是母親的藏婦,才拉著他的小手離開。
兩人在臨走前,還轉身對你笑了一下。
廣場上,一位身著華服的藏族女士,帶著剛學會走路的小女兒前來朝拜。
小女孩的腳步還不穩,搖搖晃晃的走在青石磚上,有模有樣地學著媽媽磕起了長頭。
一個不小心仆倒在地上,立馬就爬起來拍拍綿襖上的灰塵,繼續她小小的禮拜。
只是這次跌倒,似乎讓她混淆了方向,背對著大昭寺就朝布達拉宮的方向拜了下去。
媽媽見到了,將她輕輕地抱起,轉回寺門的正面。
路過的人們看到了這溫馨的場景,每雙眼睛底下,都洋溢著無盡憐愛的微笑。
(夜裡往來的人群,大昭寺廣場)
面對著大昭寺深鎖的厚重大門,你想起李大哥幾天前在路上講到的一個故事。
那年,李大哥應電視台之邀,帶著主持節目的藝人沈文程,來到拉薩的大昭寺前。
沈文程看到了許多藏人們在寺門前磕著長頭,也想要如法跟著朝拜。
旁邊有一個小孩見到了他的動作不標準,嘴角露出了天真的笑意,還過來親身教導他。
後來在聊天中得知,那個孩子原來住在林芝,家中有一位因病而長期臥床的母親。
母親在一生中最大的心願,是希望能從家裡一路磕著長頭到大昭寺朝拜。
父親望著久病的妻子深感時日無多,深怕心願難了,就帶著兩個孩子為她完成心願。
依照習俗,藏人們在大昭寺前要磕上十萬次的長頭,才能算是真正的圓滿。
父親為照顧心繫的妻子,先行回到林芝,只留下孩子們獨自在寺前繼續未完的禮拜,
向佛、菩薩們祈求著保佑母親的健康。
由於沒有經濟來源,小男孩帶著妹妹只能靠著乞討解決兩個人的三餐。
夜裡冷了,就窩在八廓裡收市的攤車底下睡,有時也會有好心的民居收留他們。
後來,電視台的工作團隊到了林芝。當地的地陪告訴沈文程,在大昭寺前遇到的小孩子,
家就在太昭古城附近,離尼洋河岸不遠的地方。
沈文程心裡深受感動,就在月光中的疾駛的車上,寫下動人的「尼洋河上的月光」。
那首歌的歌詞是這麼唱的 :
彎彎的河水呀,緩緩流過山崗。
紅紅的桃花呀,靜靜吐著芳香。
個兒小小的兒郎,趕著成群的牛羊,
慈祥的母親啊,正在煮著酥油茶。
東邊那個月亮升起的時候,他就要背起行囊,
沿著河、順著光,越過雪白的米拉山。
他要到遙遠的拉薩,在大昭寺的菩薩面前磕頭上香。
因為那是母親,這輩子最後的願望。
尼洋河上的月光,像那母親的淚光,
思念著那個遠方小兒郎,流浪在他鄉。
尼洋河上的月光,依舊那樣的明亮。
盼望著那個遠方小兒郎,早日回故鄉。
啊~~ 兒郎,何日回故鄉。
那是2003年的故事了,2009年的大昭寺門前,早已尋不著男孩的身影。
但願佛、菩薩及護法神們,護佑著這些孝順又虔誠的孩子們,宿願圓滿。
回到天樹花園的路上,夜真的深了。
我們到還開著的現代化速食店,和飯店對面的泡山椒牛肉麵用過晚餐。
拉薩的最後一晚,和你初到高原時一樣,讓人難以成眠。
不同的是,高原反應的痛苦已離你遠去。
腦海中迴盪的不再是陣陣的劇痛,而是翻騰著滿滿的西藏記憶。
如果藏人們從不在幽深的黑夜裡,高呼神的勝利。
那麼,就讓我學著說上一句夜間的祝禱詞罷。
「願眾生得安樂。」
(寧靜的深夜,大昭寺廣場)
– 參考資訊 –
文章 : 感受八廓街文化氛圍